父親入土為安後,舒暢決定把老屋和宅基地免費送給堂哥。
她遠在北京,回來一趟不容易。
父母在的時候,哪怕再遠,在某些特定的日子裡,她也會克服困難往家趕。
但是現在,父母已逝,她想自己是真的很難再回來幾次了。
她徵求老公肖衛的意思,肖衛說:「與其讓它破舊倒塌,不如送給堂哥,我爸媽這些年多虧了他和堂嫂的照顧,給他們也是應該的。」
舒暢點頭,這三四年父母相繼得病,如果不是有堂哥在附近幫她照顧著,她就會忙得焦頭爛額。
父母只養了她一個孩子,她想接父母到北京和她們同住,自己也方便一邊上班一邊照顧,可他們拒絕了。
老人們有個千年不變的理由: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草窩,哪個七老八十歲上了年紀的人誰還往外跑呀。
一堆葉落歸根的說辭灌輸給舒暢,讓她放棄了接他們去身邊照顧的想法。
但是她又不放心年老多病的父母留在老家。
她準備給父母請個保姆,這時候堂哥站出來對她說:「小暢,你放心吧,我和叔叔嬸嬸家挨著,我和你嫂子幫你看著。」
堂哥的話令舒暢很感動。
這些年,因為有堂哥在父母身邊,父母有點啥事,都是堂哥堂嫂幫忙照顧著。
舒暢給他們錢,被拒絕了。
她就給堂嫂買金器,金耳環金項鏈金手鐲,一次買一樣,堂嫂不收她就給她直接戴上了。
父母是鄉下老農民,走後留下的就是這老屋和屋裡一堆陳舊的家什。
舒暢在北京已經落地生根,她有自己的工作、自己的家和孩子,父母不在,路途遙遠,她是很難再回來了。
她不回來,老屋沒了人氣,山後成片的竹林長得長旺盛,那不斷往外拓展地盤的竹根,要不了一兩年就會伸過來,在春天長出竹筍,不用多久,這老屋就會被拱倒,會成為一片竹林。
她遠在北京,要了這老屋和宅基地,真的沒啥用。
她想:與其老屋最後被竹林佔據,不如送給自己的堂哥。
她的堂哥,養了兩個兒子,又都在農村,年齡也不太小了,過幾年肯定是需要建新房的。
舒暢到了堂哥堂嫂家裡,當她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後,堂哥堂嫂說啥也不同意白要她的房子和宅基地。
舒暢笑著說:「這宅基地本來是姓舒的,再說了我離家太遠,父母不在了,以後一年難得回來一次了!房子空著,會倒塌,給了你們,剛好給兩個侄子建新房,它也還姓舒,多好!」
堂哥堂嫂正愁到時沒地方給兒子建房呢,聽舒暢這麼一說就答應了。
可他們非得給她五萬元錢人民幣(約台幣22萬),說就當買的。
舒暢拒絕了,她說:「我父母這麼多年多虧哥嫂照顧,我還沒給你們照顧的錢呢,這房子就當還了這份恩情,也讓我心安。」
推辭不過,堂哥就收了房子。
舒暢讓老公肖衛先回去上班,她還要待幾天,跟堂哥把相關手續辦完。
舒暢走的那天,堂哥借了別人的車送她去火車站。
他說:「妹妹,歡迎你常回家看看,這裡永遠是你的娘家,到時建了房,我也會給你留一個小套間出來。」
舒暢和堂哥揮手告別,她笑著說:「沒必要留呢,我以後回來的次數會很少。」
回了北京,舒暢的生活齒輪又開始重新啟動。
上班做家務操心孩子,她的時間安排得滿滿的,過的都是忙忙碌碌的日子。
她無償把老屋留給了堂哥,唯一的要求就是在該祭拜的日子裡,讓堂哥代她上炷香而已。
歲月匆匆,一晃五年。
舒暢已經53歲了,她唯一的兒子也讀研究生了。
對於老家和父母的回憶,已經隨著時光的流逝而變得越來越淡,只是閑瑕的時候偶爾想起。
這一天,她上班的時候意外地接到了一個陌生的來電。
那個電話,舒暢是不想接的。
她拒接三次,而對方像打不死的小強,又在繼續打來。
她擔心是認識的人換了手機號碼,就接了。
電話那邊,是老家村子和舒暢一起長大的紅平,她遠嫁海南了,但是紅平的父母都還健在,所以她一年也會回娘家兩三次。
舒暢記得自己並沒有給紅平留過電話號碼。
紅平在電話那邊告訴舒暢,是她找堂哥要的,說好多年沒見了,想打電話和她聊聊天。
女人的聊天話題,到了五十多歲,就只剩下父母老公和孩子。
聊完這些後,紅平猶猶豫豫地問:「我們老家近來發生了一件大事,你知道嗎?”」
舒暢搖頭,說她基本上已經和老家斷了聯繫,啥都不知道。
紅平又問:「聽說你把老家的房和地全部留給了你堂哥?辦手續了嗎?」
舒暢如實相告,全辦完手續了。
電話那邊,是紅平長長的嘆息聲。
舒暢忍不住好奇心,說這有啥好嘆氣的,反正我也沒在家,留了也沒用。
「你就傻吧你,現在那裡徵收了,政府要搞生態旅遊區。」
紅平的話讓舒暢愣了下,但是心裡再覺得可惜也沒用了,因為轉讓手續已經全部弄完了。
她對紅平說:「徵收了也好,堂哥有兩個兒子,家裡也困難,這下他不用擔心孩子結婚娶老婆了。」
紅平替她不值,說她太傻了。
她讓舒暢去找堂哥要回來,說畢竟當初你又沒要他的錢。
舒暢想了想,說還是算了,送出去的東西就不是自己的了,再說當年堂哥堂嫂幫她照顧了父母,她記著他們的好。
說實話在舒暢心裡,聽到這個消息,還是有點不開心的。
她不後悔自己將老屋送給了堂哥。
她僅僅因為堂哥將老屋被徵收的消息隱瞞而不高興。
她不再奢望什麼,但是她想,她免費贈送給堂哥的老屋,老屋有變動堂哥還是應該告訴她一聲的。
晚上老公肖衛下班回家後,舒暢把老屋要徵收的事告訴了他。
肖衛問:「是堂哥打電話來的嗎?」
舒暢滿臉沮喪地搖了搖頭。
她說堂哥才沒想打電話給我呢,是村裡小時候一起長大的紅平告訴我的。
肖衛安慰她說:「算了吧,你已經把老屋送給堂哥了,後面是徵收還是倒塌跟咱們都沒啥關係了。」
舒暢說她也知道送出去的禮,就是潑出去的水,是不可能要回來的。
但是她說:「我僅僅只是希望老屋有變動時,堂哥能告知我一聲而已。”
然而堂哥卻像把舒暢遺忘一般,在紅平打電話後的兩個星期裡,硬是連泡都沒冒一個。
堂哥不說,舒暢也不好問。
這樣糾結的日子過了大約一個多月,舒暢漸漸放下心事,慢慢把它遺忘。
可這時堂哥卻打了電話過來。
堂哥說:「小暢,告訴你一個好消息,我們這兒的房子被政府徵收了,要建生態旅遊區,我等政策全部落實到位後才打電話給你,你快點回來吧,哥哥有東西要交給你。」
對於這個遲來的消息,舒暢淡然一笑,她說房子已經送給你了,徵收房子的所得自然都歸你。
堂哥執拗,一定要舒暢回家。
「你再來看一眼老房子吧,施工隊都進場了,馬上要被拆了,照些相片留個念想。」他說。
舒暢猶豫。
老公肖衛對她說:「你回去看看也好,以後就見不著老屋了,這時節,剛好也可以祭拜祭拜岳父岳母。」
舒暢就坐高鐵回了老家。
堂哥來接的她,與以前心事重重相比,這次他的眉眼是舒展的,笑得格外開心。
堂哥說自己剛好準備給兩個兒子建房子,結果居然拆遷了,自己的房子和土地徵收得了兩套房子,舒暢的老屋和土地也得了兩套房子。
堂哥說這徵收太及時了,省了自己建房子。
他甚至覺得,有天下掉下餡餅砸中自己的感覺。
堂哥還告訴舒暢,因為土地山林宅基地都被徵收了,政府還補貼每戶78萬拆遷款人民幣(約台幣300多萬)。
舒暢聽著沒有吱聲。
如果當年她知道老屋會被徵收,還會不會無償送給堂哥呢?
她想也許不會吧,畢竟人性都是自私的。
到了堂哥家,生態旅遊區已經開始動工了,挖土機也正在外圍開始工作。
舒暢站在老屋前,拍了許多張老屋照片,還有自己和老屋的合影。
回到堂哥家,吃過晚飯,堂哥把一張銀行卡和兩套房屋鑰匙交給舒暢,說自己明天帶她去看房子。
他眉開眼笑地對舒暢說:「這是叔嬸的老屋宅基地土地山林所得,應該屬於你。」
舒暢很意外,她沒想到自己把老屋送給了堂哥,堂哥居然會把徵收所得的房子和錢都給她。
她立即拒絕。
她說:「哥,老屋我送給你了,這些東西就是你的了!你有兩個兒子,按一個兒子一套房分的話,那你和嫂子住哪兒呢?」
堂哥推辭了半天,最後拿了舒暢一套房的鑰匙,說這下我和你堂嫂也有房住了,別的我們說啥都不能要了,做人要知足常樂,不能太貪。
第二天第三天,舒暢被堂哥拖著去辦理相關手續,見到有些人家因為徵收分配不公兄弟姐妹親人反目成仇時,不禁唏噓不已。
她想:錢財真的是面照妖照,有些人在它面前面目全非,而有些人,還在苦苦地堅守著自己的底線不去觸碰。
就像自己的堂哥堂嫂,雖然自己將老屋送給了他們,但是他們還堅守著自己樸素的人生觀:做人要知足常樂,不能太貪。
舒暢走時,給堂哥的銀行卡裡轉進20萬元錢人民幣。
她說:「哥,這是我給你和堂嫂留下的養老錢,如果將來有困難,記得告訴我。」